十月一送冬衣有啥考究
何频
廿四骨气过了处暑,华夏人便觉得秋天是真的来了。不只迟早的气温较着放凉,并且大秋之前,初秋的“小秋收”连续开始—早玉米、早花生和早红薯,芝麻绿豆毛豆,枣梨核桃,柿子苹果,另有棉花等等,连续开始收获了。别的,另有个重要的民风节日中元节,家家要上坟祭祖。都会越来越大了,无法两全回家,不克不及应时到祖坟烧纸的人许多,怎么办?有些年了,每到祭祖烧纸的日子,回不去故家的都会人,就在居住较近的处所,于巨细十字路口“烧包袱”—当场用白粉笔画一个留着小口的圆圈,此中写上亡故者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再念念有词地燃烧冥纸。不但郑州一地,许多大都会都一样,清明节、中元节等鬼节到临的时候,提前就有画地为牢烧冥纸的,迟早都有,夜晚最多,火光映红半边天。这样做倒霉于情况卫生,另有平安隐患,为此屡屡引得舆论攻讦。
我的故乡,向来把端阳节叫“五月单五”,中秋节叫“八月十五”,而这些年才时兴的中元节叫“七月十五”,也有的处所叫七月半。中元节上坟烧纸,是书本里皇家、大户人家和南方人的事情,本来在南太行和旧怀庆府一带不风行的。此刻六十岁高低的人,从小一直糊口在移风易俗的配景里,出格经由“文革”,很晚才知道“目连救母”的故事,糊口中也没有七月十五上坟的观点。不只我的故乡没有,地下出书的河南三门峡市下辖的《陕县大营村志》,此中罗列的岁时习俗和民风节日,也没有“七月十五”过中元节这一说。面前目今人们的糊口敷裕安宁了,思礼节,说乡愁,一年四季,民风节日和礼节多而细致,加上人们的地区活动大,信息交换迅速,南北彼此影响,习俗也在演变中。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汉学家太史文,其1988年成名的《中国中世纪的鬼节》一书,是其博士论文《中国中世纪的盂兰盆节》的裁减,新近收录在了上海人民出书社的“中古中国研究书系”里。平心而论,此著尚不具备经典叙述的了了与晦涩,反而颇有点绕道和别扭。为何这么说?他的重点放在了文化与文献的解读上,以考查唐代中国的中元节和盂兰盆节为主,而人类学意义的郊野查询拜访是其弱项,简直为空缺。更不要说,中国人向来一岁上坟祭祖不止一次,只说中元节七月十五是鬼节,浅说是哗众取宠,深说是文化偏至。可是,该书用跨文化的眼光来综合阐述中元节的源流,语出惊人,令人线人一新。
太史文指出:“虽然中世纪时鬼节只见于东亚,其典礼与神话的浩繁身分却源出中国以西的地域:不只是印度,还包孕中亚诸王国与商业核心,它们在印度及雅礼安文化东传中至关重要。印度释教文献保管着有关目连的丰厚故事……有日本学者,甚至认为鬼节不是发源于中国,并越过释教将源头回溯至陈旧的伊朗宗教。”太史文引用了日本人岩本的《游地区的文学》,小川贯实的《释教文化史研究》等等,在他们看来,盂兰盆节,“不只节日名称自身源于伊朗对魂灵的称号(由粟特人引入中国),并且唐代变文中论述的度脱看法实质上也是伊朗的看法。……别的,岩本猜度鬼节神话中子救母出地狱之神话题材源出狄俄尼索斯降至地狱挽救其母亲塞墨勒的希腊神话,后者经由过程风行于北亚的狄俄尼索斯教派传入中国。”中元节包括并掺杂了如此多元而庞大的因素,太史文这样说,还没有瞥见有人与之切商量榷,但对我而言,却不免分割起正在热络纷说的丝绸之路来了。
关于华夏和北方人而言,比中元节祭祖上坟更有影响也更连贯的,却是北方要入冬的时候,农历十月的第一天。这一天,人们例行要上坟烧纸,敬拜故去的亲人曰“送冬衣”或“十月祭”"。和晚春的清明节一样,十月一上坟,才是一年之中两个最重要的一双鬼节令。
有意味的是,在南方和江南,那里风行的是七月半和冬至上坟,如今却没有了十月一“送冬衣”的习俗。湖北、湖南和四川等地,逢中元节,讲七月半烧包袱和烧包袱皮。今人韩致中的《新荆楚岁时记》,记湖寒风俗,七月十五俗称七月半,“年小月半大,神鬼都放假。”“七月半,鬼乱窜,窜来窜去找戏看。”此中罗列《宜昌府志》《枣阳县志》和《天门县志》等,中元节民风情景很细致。同样,以上海嘉定为例,冬至祭祖曰“祭太太”,—祭字读“斋”的音,太太非太太,乃大大老祖宗也。嘉定民风,一年三“人节”三“鬼节”。春节、端午、中秋是人节,清明、中元节和冬至乃鬼节。嘉定的新方志记录,经济学家于光远本名郁钟正,系嘉定望族郁氏后人。于光远生前回想说,他在上海念书的时候,每年的清明和冬至,都要回家祭祖。乘小火车到嘉定的南翔古镇,郁氏祠堂里挂起祖先的像,再供上菜和糕团等等,接着烧冥纸。祭奠勾当不克不及超越半夜十二点,不然祖宗就收不到礼品了。于说没有中元节,也没有十月一。
最典范也颇耐寻味的,是台甫头的文化学者冯其庸,他竟然对老北京习俗里的十月一也不分明。商务印书馆近期出书的《风雨平生—冯其庸口述自传》,此中谈到十月一的故事:“经由《红楼梦》的校订注释,又经由《红楼梦大辞典》的编写,一晃便是几十年了。我们在对《红楼梦》的认识解悟上,又自然地向前走了几步,对《红楼梦》也断断续续地发生了一些感悟和减少了一些实际常识。有些《红楼梦》的语言你看起来很平淡,其实却牵涉到一个习俗,好比有一回:秦钟死了,贾宝玉跟柳湘莲说,有没有到秦钟的坟上去看看,十月一了,我要去祭扫一下,大抵这个意思吧。我们事先校和注的进程中,都没有当一回事,厥后上海有一个读者给我写了封信,说你在《红楼梦》的校注本里对"十月一"没有注释,其实应该注释,因为这是北方的一种特殊习俗,"十月一送冬衣",要给已故的人上坟,因为天冷了,要送冬天的衣服了,所以有"十月一送冬衣"的习俗。我一看到这封信,就以为太重要了。这个读者叫萧凤芝,前几个月来看过我一次,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江南、华夏和北方,十月一习俗本来不异。清人顾禄《清嘉录》记姑苏风土,十月月朔为“十月朝”—月朔,俗称“十月朝”,官府又祭郡厉坛。游人集山塘,看无祀会。间有墓祭如寒食者。人无贫富,皆祭其先,多烧冥衣之属,谓之“烧衣节”。或延僧道作好事,荐拔新亡,至亲亦往拜灵座,谓之“新十月朝”。蔡云《吴歈》云:“花自偷开木自凋,小春时候景和韶。火炉不拥烧衣节,看会人喧十月朝。”十月一乃“烧衣节”的习俗,以姑苏一带为例,晚清的时候还与北京和北方不异,并且从南宋以来沿袭未断。徐菘诗云:“萧瑟冬方始,迎神出郊门。逢桥行愈密,倚棹看何喧。宣扬还终日,旌旗又几村。谁当无祀祭,能不感蘋蘩。”周密《武林往事》云:“十月朔,都人出郊拜墓,用绵裘楮衣之类。”又吴自牧《梦梁录》:“士庶以十月节出郊扫松,祭奠坟茔。”明代的《北京岁华记》《帝京风物略》别离记录:“十月朔,上冢如中元,祭用豆骨朵。”“十月朔,纸坊剪纸五色,作男女衣,长尺有咫,曰冬衣。奠焚于门,曰送冬衣。”然而,不只冯其庸和于光远闹不清或不知道十月一是别的的一个鬼节,甚至便是在河南农民出书社出书的《中国节日民风文化》(高天星编著),此中也是有中元节而缺掉了十月一。
我对此很猜疑。百多年江南习俗变迁,与闽粤客家人冬至上坟趋同同化,其间为何变动,今朝还没有第一手材料可以阐明。我想,大概与季候和收获的地区性有关。毛诗曰“十月获稻”,北方的大秋收当时,霜降至立冬之间,冬小麦出苗,传统冬闲的时候来了,人们要祭祖报丰登。而南方种植双季稻,晚稻收获,要迟至冬至刚刚安闲。而且,农历十月一的时候,南方的天气变凉还不较着,故而“冬至大如年”的古俗犹存。
何频,作家,新著为《茶事一年间》。
作者:何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