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作者授权转载，原文标题《声音的政治——从阿达利到中国好声音》，为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重大名目“社会主义中心代价与公众文化代价不雅研究”阶段性效果”；名目号：ICS-2012-A-02。

　　作者周志强，南开大学文学院传授，博士生导师。

▼

声音的政治

——从阿达利到中国好声音

文 | 周志强

1.

　　出生于阿尔及利亚的法国粹者贾克·阿达利（Jacques Attali）写过一本有趣的书《噪音——音乐的政治经济学》，书中提出了一个颇值得人们思考、可是又临时被人们无视的问题：声音在现代政治中的共同意义和声音自身的意识形态内涵。阿达利把看起来只具有生理和心理意义的“声音”，酿成了具有文化研究意义的声音。在这一副社会学的耳朵外面，我们能听到社会和汗青轰霹雳隆发作变迁的状况，也可以或许感触到声音如何被巧妙改革修饰，最终成为今世社会外面一种“属于私人领地的大众糊口”。

　　比起眼睛，耳朵无法敞开，也就更无法回绝外来信息的植入——这就让声音天然具有霸权性质。在我小时候，广播喇叭装置到了家家户户的墙上，每天早上6点准时唱出《东方红》，用这种戴德的曲调，叫醒共和国全体人们的早晨。去性别化的声音，同时也是回绝团体处置惩罚自己的私人糊口的政治权威的象征。阿达利存眷声音和权力之间的奇妙干系，让我们意会声音的管制与塑造背后所具有的政治经济学的内涵。声音老是假充自然和天籁，似乎是自己在巧妙发作，可是，阿达利却执着地通知我们，声音的塑造是如此“心怀叵测”，以至于它是经由过程差异化的方法，让人们把一种声音看作是“噪音”，而把另一种“噪音”看作是有秩序的音乐。

　　显然，“声音”具有更强大的表示启迪作用：也许没有比声音的意识形态更具有隐形的身手——如果我们看一部说教体的影戏会发生的巨大的反感，可是，具有光鲜的政治寄义的旋律，却可以立足到各类声音中顽强地进入我们的耳朵；同时，声音经常被人们看作是可以解脱政治的内核的工具，“伟大的音乐”老是可以直入心灵，抵达人类的“感情实质”。在这里，声音的政治性，就在于其老是可以天然地暗藏这种政治性。

　　阿达利让一切坚信音乐是纯正的美的学者变得面如死灰：“明天所谓的音乐经常不外是权力的独白的假装”（P8）。如果我们老是在影戏中听到性感绵软的声音播报“国军”的消息，而高亢敞亮的声音播放“解放军”的消息，那么，“高亢敞亮”就成为政治正确性的象征；相应地，当“高亢敞亮”被有效管制的时候，我们的政治感也就黑暗被阁下了。

　　在这里，声音的出产，也就成为社会心识形态体系化出产的一个重要局部；与之相应，声音的叛逆，也就酿成意识形态范畴中各类文化力气较劲的形式；而声音与政治的剥离，也可以了解为特定汗青时期娱乐政治的效果之一。这充沛体此刻音乐的声音对噪音的压抑和管制上。

　　阿达利把音乐声音的变迁，看作是汗青变迁的结果。古代音乐脱身于神秘的典礼勾当中，旨在唤起人们的迷狂；14世纪以来的音乐，则体现出弦乐的泛滥与宫廷谱曲的昌隆，表白了贵族塑造圣乐的激动；而中产阶层的泛起，则令“和音”成为新的声音的秩序标准；由此，现代音乐对噪音的降服，就包括了现代办署理性、科学战胜杂乱和宗教的元素。阿达利勾勒了这样一幅声音政治经济变迁的图谱：

　　半音在文艺再起时代的被承受，与商人阶层的扩张正好同时，不会是偶然的；在20世纪的大震动与和平迸发之前，在社会的噪音逼上梁山之前，鲁梭罗（Luigi Russolo）写了他的《噪音的艺术》（Art Dei Runmori），而同时噪音进入了音乐，就像产业进入绘画一样，这一切也就不会仅是巧合……产业大奔腾之际，管弦乐团开始被无控制、大量地使用；禁忌磨灭了，音乐师业的鼓起将人欲导向商品，甚至到了嘲讽诙谐的境界；摇滚乐、魂灵音乐和年轻人的反叛配合鼓起；却又在年轻人被轻音乐出产方法收编时消散；或许最后，获准在产业国有制国度内出产的谨严而压抑的音乐模式，直接指定“社会主义”（如果然有那么一回事的话）为本钱主义的继起者，这种方法不管在把人标准化或在对纯净、单一的完美的追求上，都对照有效和零碎化些。（P11）

　　在这里，特定的社会形式与特定的音乐声音勾连在了一起，技能科学、信息传达与社会政治如同灵验的咒语，把差别声贝、器乐和嗓音组织在一起，结构耳朵的倾听与心灵的顺从，也塑造声音自身所具备的政治力气。

　　依照阿达利的逻辑，声音就像是社会内部各类力气运转变革的“预言”，可以从声音中倾听社会转变时刻的轰轰雷鸣。他说：“每一次社会的重大断裂来到之前，音乐的符码、聆听模式和有关的经济模式都先阅历了重大的变化”（P10）。如同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风行音乐的发作，依照阿达利的方法来说，正是音乐对噪音的政治重组。从邓丽君到李谷一，声音的内部充斥了较劲与僵持，也隐含着妥协和供认，而正是经由过程这样的一个进程，声音被从头整合，音乐再次压抑其他噪音而显示极新的魅力。

贾克·阿达利

2.

　　1980年2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歌曲》杂志主办“听众最喜爱的15首广播歌曲”勾当。在没有手机短信和电子邮件的时代，组织者收到了25万封热情的群众来信，评选出了共和国第一代“风行歌曲排行榜”。此中，李谷一演唱的《妹妹找哥泪花流》引发了巨大争议。相对而言，“15首”中，这首歌最有危险性。《祝酒歌》外面是社会主义的积极向上的愉快情绪；《我们的糊口充斥阳光》讴歌夸姣的社会主义糊口；《再见吧，妈妈》是英雄的歌颂；《泉水叮咚》美丽纯真；《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嘉赞兵士的德行；《心上人啊，快给我力气》固然是恋爱歌曲，倒是要把恋爱转化成为时代献身的安康感情……而这首《妹妹找哥泪花流》固然歌词唱出的是“阶层仇”，可是，它的旋律、曲和谐唱法，即它的声音却叛逆了它的内容。在这里，阿达利所报告的声音的政治浮出水面：李谷一用极其密意凄婉的声音处置惩罚了“兄妹之情”，从而让人们体验的不再是亲兄妹的阶层愤恨，而是情哥哥与情妹妹的缱绻怀念。

　　在这里，中国风行音乐的再起，乃是“性”的声音包办“无性”的声音的进程。高音喇叭和个体合唱的声音代表了无差异化的糊口，同时也表征国度权威的个体主义诉求；而邓丽君的悱恻与李谷一的绸缪，却结构了后革命时代欲望与感情的符码。宛如在耳边的亲切且极具呼吸感的密语，泛动着一个时代的舟船缓缓摇橹划向汗青的海洋。弱声、气声和电子器乐声音的泛滥，成了这个时代“感情现代性”的标记。正如迪斯科与样板戏的对立显示了两种文化力气之间的抵牾，声音正在重整80年代的糊口范式。传统的中国与现代的中国在声音的交错中胶葛撕咬并最终破裂。

　　唯美主义最终打败了泛政治主义，无论是张明敏照旧费翔，都在助长磁性（性感）声音对私人糊口和团体欲望的号召。有趣的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罗大佑和崔健的声音开始占据主导位置。唢呐、古筝、小号和电贝司缔造了一种反叛唯美主义耳朵的精力。“噪音”包办了邓丽君的“丽声”，崔健这些人似乎相信，只有嘶喊和呼啸，才干表白真实的感情，也只有噪音的音乐，才干拯救衰弱无力、虚伪矫情的文化。现场感的声音被制造出来的产业化的噪音覆没，人们在摇滚乐声音的狂欢里，呼啸着对将来的担心和对政治的不满。

　　显然，从邓丽君无意为之的喁喁密语到崔健刻意结构的噪音反叛，20世纪风行音乐的声音内部充斥了品德对立的能量和意义拼杀的激动。人们用“温婉的声音”告辞了国度主义的政治，再用“急躁的声音”表白极新的政治欲望。在这个豪情四溢的年代里，声音的政治如同它所处的汗青，烦躁不安又奋然前行。

　　20世纪90年代初，怀旧的校园民谣和竭诚的李宗盛歌谣，让中国风行音乐逐渐走向世俗化政治的时段。吉他开始逐渐包办电贝司，钢琴与弦乐的合营塑造出差别于电子合成器的壮不雅，而对低音的沉沦外面，则隐含了消费社会里纯正声音欲望的降生。“发热友”让声音政治逐渐酿成商品拜物教，声音第一次以毫无政治内涵的方法出现出其娱乐政治的功用。

　　于是，一种阿达利没有留神到的景象降生了：在商品逻辑和本钱体制的推动下，“声音”开始酿成一种“纯正的能指”，用千差万别往复差异化，用各种色彩美丽的特性来塑造广泛的无特性，正是这种特定的抽象的声音，才如此丰厚多样绚烂多姿，而又如此浮泛无物、惨白单调。

　　显然，一旦声音被抽闲了其内在的政治内涵，也就酿成了一种抹平特性、去除差别而回绝供认阶级抵牾和经济差异的声音。如同周杰伦的专辑《齰舌号》所显示的，虽然此中不乏重型摇滚的干劲、停止曲的弦乐和烽火般的鼓声，同样出现周杰伦所代表的明天这个时代声音的浮泛：歌曲的唱风充斥表意的激动，声音的内涵却暗淡不明；处处是喊叫的姿态，却没有可以值得喊叫的感情。

　　这正是对本年家喻户晓、大获乐成的“中国好声音”的绝妙阐释：多体稠浊的乐风，日益像是欲望胀满的摇滚；而杂耍一样的风趣感与“发热友”式的High歌，又注定“中国好声音”是一个掉去了国度隐喻和文化内涵的标记。摇滚的嘶喊、Rap的琐碎、Gospel的安好甚至Black Metal的粗暴……任何音乐都可以成为21世纪风行音乐师艺化的唯美元素。除了听不到肉嗓真声，明天的音乐可以把任何对音乐的叛逆都当做耳朵的浪漫消费品，可以把任何噪音的现场都酿成张爱玲所说的那种精彩的怨怼。“中国好声音”不外是这种唯美主义耳朵所推崇的一种“风雅的反复”。

　　无妨说，“中国好声音”也就显示了阿达利意义上的声音政治的特殊形式：当人们观赏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的极新唱法，并齰舌于这种歌颂者令人震撼的唱功的时候，“声音”就变得如此富有魅力，以至于其“纯正的诗性”可以脱离其特定的汗青教训和社会功用，酿成纯真的耳朵路程。“变调”与“特性化处置惩罚”，令“中国好声音”似乎在彰显“草根歌手”的权力与多元主义文化代价观点的败北；可是，人们却不肯意看到或许没有能力看到，“草根”和“多元”，恰恰是声音政治的一种新形式：“庞大多样”的自我和声音，乃是声音造就混盲的从命感与迷醉幻觉的纯真形式——没有比这种纯正的声音所提供的摆脱感更令人感觉“解放”。“歌颂的自由”被“自由地歌颂”所包办，陷入多彩的声音外面，忘却单调的糊口生涯，这乃是这种“陈旧见解的多元”声音的特定政治效果。

　　阿达利的著作已经出书了四十多年，而就明天中国社会特殊经济和文化体制的状况来看，这本书提出的命题，依旧具有很好的参考代价。

▼

　　

《噪音: 音乐的政治经济学》

[法]贾克·阿达利 著

宋素凤 翁桂堂 译

出书社：河南大学出书社

出书工夫：2017年9月

ISBN：9787564922900

订价：52.00元

　　内容简介

　　我们要如何走，才干穿透深幽的噪音之林找到汗青出现的本相？我们如何才干理解到经济如何造就音乐，而音乐又预示着什么经济？音乐深印在噪音与寂静之间，以及它所提醒的社会符码的空间里。音乐的每个标记都根植于它所属的时代的意识形态与科技中，同时也制造阿谁时代的意识形态与科技。如果依照经济与政治干系的继承，来不雅照音乐符码的开展，是貌同实异的，那是因为工夫穿越音乐，而音乐又付与工夫意义。

　　我们要建构的更像是一张舆图，一种社会与其音乐间相互干预与依存的架构。

　　本书试图找出音乐家与出产、互换与欲望的世界之间的干系；实用代价逐渐沉落为互换、再现沦为反复的进程；以及现今音乐里，对一个能够的新的政治与文化秩序的宣示。

点 击 阅 读 原 文 可 购 买

编纂 | LY

-----------------------------------------------